舔碗
父親有個生活習慣,那就是舔碗,不管是吃什麼飯,也不管是在傢裡還是在外邊,每每吃完飯,他都要將吃完飯的碗舔得幹幹凈凈,仿佛水洗過似的,那種珍惜糧食的美德,與而今倡導的光盤行動有過之而無不及。
父親出生在秦嶺深處的商洛山中,自小生活清貧,他在弟兄四個當中排為老二,伯父被拉壯丁後,12歲的父親便成瞭頂門杠子,開始為守寡多年的祖母分擔憂愁。盡管一年辛苦到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勞作,打下的糧食還是少得可憐,在存留瞭種子之後就所剩無幾瞭,往往在開春時節就到瞭揭不開鍋的地步,這樣,一傢人就得在春荒中苦度時光。
1953年,是春荒來得早也是最厲害的一年。那一年剛過完年不久,傢裡的糧食就捉襟見肘,好不容易熬到三月,天越來越長,眼看著兩個叔父的眼睛發綠,渾身開始浮腫,祖母便急瞭,再這樣下去非出人命不可,就讓父親去他的表叔傢裡借糧食。
父親將盛糧的口袋系在腰上,一路小跑似的來到表叔傢,將原委說給表叔後,表叔答應借給他一鬥包谷,條件是到麥季要還他一鬥麥子。隻要能渡過饑荒咋樣都行,這樣父親想都沒想就答應瞭,可吃過飯後表叔卻反悔不借給他瞭。他問表叔怎麼反悔瞭?表叔說從你吃飯的碗來看,你就不像沒啥吃的人。父親疑惑地看瞭一眼小桌上的飯碗,這才發現,表叔的面前幹幹凈凈,沒有掉下一滴飯菜,連碗都舔得像水洗瞭似的。看看自己的面前,洋芋皮、飯粒撒瞭一地,再看看自己的碗底,還有不少米粒。這時,父親的臉一陣發燙,他知道再說什麼都是多餘,就告別瞭表叔,空手回到瞭傢。而祖母和兩個叔父都在盼著他,等著借來的糧食下鍋哩,卻等來瞭一場空。祖母實在是不想將兩個叔父餓死,就無奈地答應瞭鄰村一個遠房親戚的要求,將三叔父過繼給他當瞭養子,這才換回瞭一鬥包谷和一鬥麥子,讓一傢人度過瞭饑荒。